​船长（小说连载27）

船长（小说连载27）

猫坐家, 文艺生活输出者

作者：安隐逸云

《船长》摄影：安隐逸云

灯光忽然变暗，陆城大道高杆灯桔色亮光辐射的路段已经结束，不知不觉中拐到了滨江道，从前卜非凡和她上学的必经之路。人行道的树影下，一位小伙子拉着位姑娘的手慢慢走着，像彼此牵着自己的宠物，不时相视而笑。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红色大衣，本城春节最时髦的款式，冻得红扑扑的脸羞怯而甜蜜——没有离开陆城的孩子，在老家找了份工作安顿下来。年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，二十二三，在陆城已到谈婚论嫁的时候。

谈婚论嫁，成家立业，通往成人世界的必经之路。然而在这之前应当好好谈一场恋爱是不是？就像他们一样，和心爱的人手拉手，漫步林荫，想象中最美的爱情场景。牵手，他既是父亲、又是兄弟，又是情人，又是丈夫，又是孩子；她既是女儿，又是姐妹，又是恋人，又是妻子，又是母亲。牵手，这柔软热烈的姿势包含着期望中爱情的全部感觉：温柔的体贴，深藏的激情，彼此相系的亲情，还有心手相连灵与肉的统一。死生契阔，与子成说，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

与卜非凡牵手的人不是她。

当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，可宜正握着满把牌坐在烟雾缭绕的圆桌旁，在某个老同学家聚会。

有他的场合，不用看也能感觉。她心里震了震，然后转头，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他们目光交汇。“这是云。这是可宜。”她友善地注视着他们，又友好又自如。现在没人嘲笑她的笑容了。她长进很多，不再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大家旁边呆呆木木的样子。打牌、跳舞、唱歌、喝酒，她都能来上一点，足够应付场面，但也绝不沉迷耽溺。她带着自我改变的立志离开陆城，一步步朝着设想的能与卜非凡并肩站立的可宜走去。

点过头，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牌。四个红心A、两副红心老K，几副连着的对子，她满手的红心好牌，然而对家不出这一路花色，她只能跟着打，有牌出不了，真是被动得很。她认认真真地盯着牌看，微微叹了口气。她抽直了坐久发酸的背，耸耸肩膀，抖了抖心里的不安，幸好，没有开口告诉他。

那是她整牙后回家的第一年。卜非凡一丝惊讶闪过后微笑着什么也没说。“上帝给了女人一张脸，女人又给自己造了一张脸”，换作从前，保不准他会如此善意地调侃几句。周围女同学化妆的多了起来，现在没人说她“脸上的粉扑扑往下掉”。在薄施的高级化妆品下，她是真肌假肤浑然一体，比起陆城满街的浓妆艳抹要高档不少。她揣摸卜非凡的喜好，轻描淡写，仿佛生就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，那是昂贵化妆品才有的效果。“钱不会走错路呀”，她心里暗自叹道。从前一次，她穿着一件袖口带补丁的衣服和卜非凡他们在一起，两个私底下不待见她的女同学不时交换的鄙夷目光，令她为大庭广众之下出洋相而沉默羞耻。塞翁失马，那天他比平常话更多，谁都看得出他特意为她解围，她发现他大大咧咧下的善解人意。他当然不是那种重衣衫家世之世俗之人，她为自己的选择欣慰骄傲。然而她得有资本和他谈朋友才是啊。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，她得有打败竞争者的武器。

毕业后她埋伏在好朋友的关系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，因她觉得一无所有，无有向他表白的资格和机会。然而现在呢：自考毕业了，她也有了大学文凭，在大城市体面而报酬丰厚地工作着；大城市的时髦她都学会了，她有钱装扮自己，不再是灰的、暗的旧衣旧衫旧人；她变得好看多了，圆灵多了，请同学吃饭、组织聚会、有事帮忙，大家对她刮目相看，群众的评议高了许多。甚至在他面前，她也比以往更放松，她不惧和他瞬间对视的眩晕感，那是她与他身心最贴近的距离，既煎熬又幸福。

冰冷的雕像在眼前活了起来：浓的眉，隆起的眉骨和鼻梁、深凹的眼睛和黑睫毛、鼻子上一道小伤疤、下巴上的一道竖槽，头发上军帽箍处的一道印记，还有线条纯洁的唇，微黑皮肤下洁白的牙齿。可宜眼睛里渴望的手一次比一次热烈，撞着理智的堤坝，想要伸出来，将他包围，占据他的每一寸呼吸，永永远远都不要分开。挺住！挺住！现在还不是时候，她一再自我告诫，要耐心等待。

是时机告诉他了吗？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揣摩着。

然而他就有了女朋友。

（后续还有更多精彩...）